【先锋对话】四通八达的云南铁路是如何炼成的？来听听这条世界级难度隧道建设者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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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14年的建设，由中铁二十三局承建的全长13.39公里的大瑞铁路杉阳隧道日前顺利贯通。在这条隧道里施工到底有多难，被称为“基建狂魔”的隧道建设者们列出了数不清的困难清单：

泥浆随时喷涌，就像“在豆腐里打洞”；

45度的高温，工作一会儿就得“抱冰块”；

开工以来共发生地质灾害700多次，光抽水泵就用坏了近1500台；

……

可喜的是，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都被建设者们逐一克服。14年中，在大山深处的杉阳隧道，数万名建设者前赴后继，靠着不服输的精神取得了艰难而又伟大的胜利。

近日，云岭先锋记者走进杉阳隧道建设一线，对话一线建设者，听他们讲述胜利背后不为人知的艰辛付出。

问：当时是怎么加入这个项目的？最开始的感受如何？

大瑞铁路项目副总工程师 张祥宇：我是2008年项目开工前就来到这里，最开始翻山越岭参与测量等工作，后面就加入了隧道的建设。

大瑞铁路项目副经理 杉阳隧道出口分部队长 宋国永：我2017年才来的，在其他地方有打隧道的经验，但还是大吃一惊，印象最深的是2018年7、8月份，遇到了含水的断层，在隧道里施工的时候水哗哗地下，就像是在下中到大雨，初支的喷射混凝土里有速凝剂，大家披着雨衣还是免不了被灼伤。

△遇到含水的断层要钻孔泄水

现场技术员 黄照：杉阳隧道是我2020年7月大学毕业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，从城市里来到深山，开始还觉得后悔，最大的体会就是条件真的艰苦，没日没夜钻进黑黝黝的山洞里，生活上也不方便，理发都是找同事剪剪。

现场技术员 赵学发：我和黄照是大学同学，我俩都是95后，当时感觉也是很枯燥，每天都很忙，闲下来就是玩一玩手机。

问：杉阳隧道被业内认为是我国围岩掘进难度最大的铁路隧道，难在哪里？

大瑞铁路项目一分部 副部长 王子芳：杉阳隧道距离山顶一千多米，总长13公里多没有超过300米的稳定岩层，有时候打十米就会变一种岩层，由三级变成四级、三级变成五级。

宋国永：隧道围岩软弱破碎，见水就软、遇风就散，就像是“在豆腐里打洞”。在施工过程中，经常会出现小塌腔，3方、5方地往下掉，我们就是在和时间赛跑，抓紧时间把它支护起来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
△隧道围岩松软破碎

问：听说施工环境是高温、高湿、缺氧？  

宋国永：我们测量过，当机械在前方作业的时候，温度能达到45度，人靠近都烤得慌；当机械撤走，温度也在38度左右，坐车进去一开门就感到热浪扑面而来，瞬间汗就冒出来了，不超过3分钟就会大汗淋漓，但是大家都慢慢忍耐、克服，光着膀子穿着反光背心，坚持两到三个小时把一个循环干完才出去。另外，挖机、装载机都是烧柴油的，反复进出导致洞里的油烟很大，气味难闻还会消耗氧气，工人在高处作业会缺氧，晕倒的情况时有发生。我们想了很多办法，包括制冰拉冰进去、设置简易空调房、配备小型氧气罐等，大家轮流休息缓一缓。最困难的时候，工人上班前都不敢吃饭，因为干一会儿就全吐了，只能先喝杯牛奶垫一垫，等下了班洗个澡再吃饭。 

△建设者在高温缺氧环境下立钢架

王子芳：我2016年的时候在隧道最前端的掌子面开挖机、出渣，有一天挖机的空调坏了，里面的温度接近60度，比洗桑拿都难受，我装完一车就下来蹲着，靠近潮湿的土壤缓一缓，就这样坚持了四个半小时才出去。当时想着，我是党员又是老员工，挖机里平时还有空调，外面干立架的人才是真的难，所以觉得他们都能坚持住，我也可以坚持。

赵学发：隧道里高温高湿缺氧，在这种环境里施工，每半个小时就要停下来歇一歇。

问：施工中发生了700多次地质灾害，你印象最深的是哪次？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？

王子芳：杉阳隧道是两头施工，2010年5月，从出口这边打进去才500米就出现了突泥突水，里面的声音像是打雷，我们前后处理了四个半月。

宋国永：去年在平导隧道，晚上10点多，掌子面被冲破一个口，泥沙从作业面漫出200多米才慢慢静止。还有一次印象比较深的，是在2018年，突然出现了直径1米的空洞，填埋水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
△突泥

问：杉阳隧道最后200米围岩被论证为六级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难度？

宋国永：我们当时已经有预感了，因为各种措施都加强了，但问题还是防不胜防。请了全国的专家来诊断，六级的概念就是围岩破碎、软弱，存在地应力、大变形，随时会出现坍塌和突泥涌水的情况，在全国都是罕见的。当时定了思路和方案之后，我们心里面反而解脱了，因为按照之前的程序走，随时存在风险，都是干干停停的，而确定为六级后就是上最高级别的措施。

△涌水

张祥宇：比如说一个循环，以前的五级围岩就是单层拱架，然后爆破或者用机械开挖；而六级围岩就要两个初级支护，把单层钢架换成双层钢架，工程量多一倍，工期也比以往延长了一倍多。在超前预报监测、机械、资金投入等方面的很多措施在全国同行中都少见。尽管已经是最高级别的措施，但是还是会出现高地应力将拱架压得扭曲变形折断的情况，同一段最多的时候换拱达3次，全隧道累计换拱3000米以上。

黄照：定为六级围岩，相当于更大的挑战，施工难度和现场情况更加复杂，安全方面要求更高，我们从十二小时两班倒换成了双人八小时三班倒，工作循环比以前快了，技术员也要盯得更细致。

问：项目建设至今，你最大的变化和收获是什么？

黄照：第一份工作实现了从学生到建设者的转变，能够适应胜任这么艰苦的工作是我这两年最大的收获。

赵学发：我家住在保山，大瑞铁路开通后，保山就会结束不通火车的历史，对我来说再辛苦再累最大的意义就是可以为家乡的发展做出贡献。

宋国永：我收获了同甘共苦的战友，其中有很多是老党员，他们轻伤不下火线，给年轻人起到了表率作用。

△打锚杆

张祥宇：这个是罕见的隧道，地质条件这么复杂，对我们搞工程、搞铁路的人来说，在这段经历中汲取的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。 

王子芳：在项目中我看到了技术的进步：比如说喷浆，最开始都是人工干喷，又脏又累，粉尘还大，工人出来摘掉防护口罩就只能看见个嘴；到后来引进了可遥控的湿喷台车机械手，粉尘少、效率高。打钻机等机械从柴油机换成了电机，洞里油烟就少了许多。另一个值得欣慰的是，许多大学生、研究生来到这里，不怕苦、不怕累，从技术员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，未来输送到我国任何一个隧道，都能顶起一片天。

问：在杉阳隧道工作期间，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？

宋国永：2018年第一个孩子出生，2021年第二个孩子出生，但也就是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回去一下，其他时候都是妻子一个人在坚守。大宝3岁7个月了，发视频的时候说：“爸爸我想你了，你什么时候回来？”感觉心里酸酸的。

张祥宇：2008年那会儿，连女朋友都没有，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爹了，大的11岁了，小的6岁了。每年就回去那么几天，平常最多打个电话，前两天发视频，孩子连看都不看，话也不和我说。

△塌方

王子芳：我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前后脚考上了大学，有一次我训儿子，他说：“你陪过我一天没有？你不就给我挣点钱吗？不都是我妈照顾我吗？你凭什么管我！”当时心里还是五味杂陈。在这里14年，只有5个春节回过家，去年叫家人来工地过年，参观了隧道后儿子说：“老爸，你们的工作真不容易”，这才开始理解我。我也想通过身体力行，让孩子明白，要脚踏实地把工作干好才能无愧于心。

黄照：生活方面没什么变化，就是感觉自己成熟了一些，跟父母发视频也是报喜不报忧，爸妈除了让我注意安全，就是催我找对象，但是这深山老林怎么找对象啊。

问：项目结束通车之后，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？

王子芳：前段时间杉阳隧道开通，我们几个老员工参加了庆祝典礼，大家一起拍了照片，心里那个激动，这是最好的纪念。今年10月份，我就满60岁退休了，但我想着等这条线路正常通车后，坐着火车转上一圈，体验一下自己修的路，把这条路交到滇西人民手里，可能到那时候心里才算是真正的退休了吧。

△杉阳隧道贯通

宋国永：项目结束要坐着火车走一圈，我会数数用几秒钟通过这个隧道；以后到边境旅游的时候，我也会给孩子们讲讲施工过程中的一些故事，非常自豪地跟他们说，你看，这就是爸爸修建的隧道。

赵学发：到时候十多公里可能四五分钟就过去了，但我心里也会特别高兴，也会带着爸妈坐一下这趟列车，跟他们说：看，这就是你孩子当初奋斗过的地方！

黄照：项目结束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相亲！

助读

云南大（理）瑞（丽）铁路全长330公里，桥隧比76.5%，是泛亚国际铁路通道的重要组成部分。2008年6月，大理至保山段正式开工；2015年12月1日，保山至瑞丽段全面开工。由中铁二十三局承建的杉阳隧道位于大理市永平县境内，属一级高风险长大隧道，其地质集软弱围岩大变形、高地温、高地应力、突水、反坡排水为一体。经过14年的建设，杉阳隧道于3月28日安全贯通，至此大瑞铁路大理至保山段21座隧道全部贯通，为大保段先期开通运营奠定了基础。

围岩等级划分：隧道围岩分为六级，数字越小稳定性越好，一级基本上是整块的坚硬石头；三、四级的岩体呈现不同程度的碎石状；五级围岩呈现为散体、沙层滑坡堆积及碎卵、砾、质土；六级围岩最差，基本上是碎软的松散土体。

云岭先锋全媒体策划

记者 马萧 王璐（图片和部分视频素材由受访者提供）

责任编辑：王璐